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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Writer's pictureXinyi Wen

读博学术纪事:20-21年第三学期及暑假

这个学术纪事说是按照学期写,但是看了一下,五月份我写了第二学期的纪事,六月份第三学期就结束了,所以还不如和暑假放在一起。虽说理论上博士生是没有暑假的,我们的暑假校历上明确写为summer research time,至于什么时候休假,天知道。从八月底以来忙碌程度基本是逐周递增,到了现在,表面上是刚刚开学,但实际上大家都已经拼命工作了一个月恨不得圣诞节快点到来了,我身边很多人都是这样。


嗯,我也很累,但是也很开心,很多东西恨不得马不停蹄地去研究去写出来,时间永远不够用。说实话现在坐在图书馆的大桌子前写点东西,和导师、合作者和同学们聊聊这些新想法,就是我最开心的时刻。这一年注定是充满挑战的一年,没有什么值得做的事情是可以轻而易举完成的,但是去做永远是唯一的答案。


现在边重看文豪野犬边写纪事,已经是深夜了。写好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继续向思想的边界行进吧。




成为博士候选人


五月底通过博士资格答辩以后,学期内的正式工作就告一段落了,不过说实话并没啥“告一段落”的实感,主要因为我一开始就没太把这个当回事。在我们系,博士候选人的资格答辩就是两位专家评审你第一年写出的论文章节,提问评议一番,然后决定你是通过还是打回去修改再次答辩,或者是逐出校门。成为PhD candidate这件事听起来是个大坎,但实际上几乎所有通过答辩的同学出来都会感觉“that’s it?”,很难想象焦虑了几个月的事情这么简简单单就通过了。心态上我可能算是系里最不焦虑的人之一。系里一个快毕业的博士每年都要开导好几个答辩前过度焦虑的博一同学,他说我是他见过第一个不为这事儿焦虑的。


我交上去的章节内容前两次纪事中都有概括,我也懒得重述一遍了。这一章写下来,更重要的收获有两个。一是为自己建立起了一套印刷书籍研究方法,即阅读史+目录史+对书籍内容本身的阐释三者并行的方法,这种方法能够最大限度把握一个互相关联的印刷材料群的方方面面,而且能够充分利用数码时代优质数据库众多的优势。如果说今天我们做研究比研究同一领域的老一辈学者优越在哪里,那无疑就是这些数码时代的条件了,但是 越是大量唾手可得的材料,越需要清晰的方法来把握它们,否则就只是用来填满一篇论文字数的零散史料。


做印刷书籍史的人都要面对海量材料的挑战:如果走进图书馆看十本rare book,有一本能真正进入你论文的论证,今天就算好运了。看二十本才看到一点真正Lorraine Daston所说exemplum意义上的证据,那是正常的。写个书志全部列举一遍很容易,但是写论文真正出一点新结论很难。我从去年十一月底到现在,除去一些牛剑的college library和至今不开的几个地方,伦敦、剑桥、牛津这三个早期印刷书籍收藏重镇的lesser herbal基本都过眼加留影了,这就cover了这些书在estc目录上百分之七十到八十的英国现存本。但说实话,对我论文最有价值的一本还是两周前刚刚在牛津找到的,看了这么多,真正能像你揭示一些确定东西的寥寥可数。我之前说过我不爱做个案,全面调查是我的研究风格,但是对单篇论文、博论单章这样的体裁而言,这种风格无疑有它的辛苦之处。但是坚持一本一本看下去,不停下脚步,总有一天突破口会出现在你面前,与其说是寻找不如说是相遇。


二来,方法和大量材料带来的也是知识结构的逐渐成型。今年从草木志到Henry Power的私人藏书,这一番对英国17世纪后半期的印刷材料检视过后,我现在上手这类材料就非常快。一个月前我新读到一本医学手册里有相关内容,整本手册从头到尾读下来两个多小时,我边读边写,两个多小时写了1500 words,可以说是一个case study直接成文,后来又加了点导论发给导师,导师看了还觉得很好。当然这类材料也算简单的,现在我看炼金术手稿就不知几年后能做到这样胸有成竹了。




随手选一件仪器研究吧


五月底歇了一个礼拜后,六月就变成了我一周往返一次伦敦的查档月,查档主要是为论文关于炼金术医学/化学论医学的下一章做准备。查档、读材料的同时,我从16世纪末穿越到19世纪,重回本行视觉研究领域,用一个月把硕士期间一篇小论文的论证和材料扩充两倍,写成了一个正经论文初稿,这就是我六月份“一月一章”的内容。


六月份在写的这个题目我已经在腾讯会议上讲过几次,这里就不重复了。这几次讲的内容只是我论文的一个小引,还不是正式论证,而且讲的时候我侧重谈了一些正式论文里没有的方法论内容,比如“操作图像”的概念,这个概念在我正式的英文论文中基本没有直接使用,只是一个思路来源,但是我在这里讲主要是为了把这个比较新的方法论强调一下,便于大家日后在自己的研究中参考。


说起这个选题的来由其实蛮有意思的。刚到剑桥读MPhil的时候,我参加Whipple博物馆办的一个workshop,顺便跟博物馆策展人聊了一下要不要选个仪器写篇论文。我们硕士项目基本是纯个人研究型的,就是导师指导自选题目写三篇论文,没有任何“课”需要修。由于有Whipple博物馆的资源,很多人其中一篇论文都会去研究科学仪器。我跟策展人简单说了两句我的兴趣,人家就带我到一个玻璃柜前,指着一个还没有加标签的望远镜说这个还没人研究过,你要不要做做看。我就去做了。说实话,这个题目我本科学艺术史的时候绝对觉得无聊至极,不就是个中产画家画的平庸的风景画吗,用个望远镜画又怎么样,谁愿意去研究它呢。但是这个研究做下来,我可以说我的论文一点也不无聊,甚至不仅不无聊,还能为视觉史研究带来新的改变。


但是跨界做研究的确不容易。从early modern走进十九世纪,从手稿、书籍中走进仪器,太多东西要现看、现学,更别提光学上的东西本来就不好懂,我六月份大段删节硕士论文写初稿的时候几度陷入低谷。但即使这样,我也坚信我要提出的东西是有价值的。文章做一篇就要成一篇,钻研一旦开始就没有退后的余地,只能不断去磨砺自己。“Wherever she looks, she illuminates.” 这是Hugh Trevor-Roper对Frances Yates的评价,也是我自己做科学史的追求。




翻译一手文献


七月份天很热,基本就是听听课,开开会,做做pre,读读书,休息一下,偶尔翻译一部分拉丁文原始材料作为论文附录。八月份把近二十页原始材料的拉-英翻译完成了,同时更新了一个博论大纲,按照新的大纲写了半章的内容外加一个大导论,不过都还是半成品。从暑假到这学期,我一直在写作其他主题的时候阅读大量炼金术/化学的材料,这可能是我整个博论需要解决的最难的问题,所以我决定给自己多一点时间消化。


本科学拉丁语时,翻译可以说是最主要的授课和学习方式,这也使得我来到剑桥后也很把一手文献的翻译当回事,即使这边early modern领域做拉丁语材料的人其实不多,多数人都是做英语材料。我不做二手文献、现代学术著作的翻译,但是一手文献的翻译是我的乐趣之一。硕士时我已经翻译过了另一篇17世纪关于征象学说的文章,Wolfgangus Ambrosius Fabricius, Ἀπορημα βοτανικον de Signaturis Plantarum (Norimbergæ, 1653),一共五十多页,我把三十多页译成了英文,后面有了更多别的事情就没再继续。但这篇文章是一个17世纪医学生写的征象学说文献综述,里面有用的东西非常多,我从这种翻译和细读中学到的东西可以说是整个博论的基础。


七八月份我又下决心翻译了一份材料,将16世纪医生Joseph Duchesne的Liber de priscorum philosophorum verae medicinae materia一书中关于征象学说的一章De simplicium signaruris externis tractatus由拉丁文翻译为英文,断断续续每天做一点,大概花了不到一个月翻完。之所以要翻译这个章节,是因为它在今天的医学史研究中很少被提及,但在16-17世纪被非常广泛地阅读,可以说开启了化学论生理学、医学的一个新面向,后来很多植物提取油、酸的基本使用方式,以及晚些时候的植物解剖学理论可以说都来自Duchesne书中的这几节。而这几节的内容反而是我们往往斥之为迷信的征象学说 (doctrine of signatures)。翻译是一件逼你理解文中每一个词的事情,一遍下来之后这一章的内容基本都烂熟于心了,后来几次看到后期的相关材料都能发现是引自这里。


这次翻译的一大收获就是建立了一个高效的文献翻译workflow。本科和硕士期间,受之前上课习惯的影响,我都是纸笔+词典翻译,但这种做法其实会将大量时间浪费在翻词典、拿笔,在不同媒介之间移动手臂上。记得本科时某神经科学家朋友给自己做过一个track,最后发现在电脑上工作时花费最多时间的操作不是打字,不是敲代码,而是移动鼠标,几乎花费电脑前有效工作时间的大半。我设计workflow时经常会想起这个结论。鼠标如此,翻字典记笔记就更不必说了。这次我将全部工作转移到了电脑上,半屏是翻译的文本(已用Pages排好版留出空白),半屏是浏览器上打开的Online Lewis Short,Ramminger Neulateinische Wortliste 等工具书,遇到生词就用浏览器的Notion插件将整个词典页面存到Notion数据库里,可以说没有身体移动带来的时间损失。我试着计算了一下,这样的workflow单位时间内的翻译行数可以是纸笔时代的3-4倍。


这篇译稿我发给了导师,原本只是“报告一下进度”的意思,因为谁都知道翻译一手文献这事很无聊,除了语言课老师基本没人愿意帮你看,而且也不是论文正式内容,本来想报告一下我在干什么就行了。但是没想到的是导师居然真的从头到尾帮我看了,还跟我详细讨论文意和语法,超级感人。和导师的对话永远是我最主要的鸡血来源。



我和导师约定的“挑战”


很多人读博期间是专注于一个课题的,只写论文不干其他,但是我可以说从一开始就不是这个类型。就拿去年一年来说,除了博论以外,我(1)花费整整两三个月改好一篇论文投出去,改到导师都觉得“你不用改了够好了快点投吧”;(2)和一位同事小哥哥开了个大坑,一篇论文外加复原一整个private library作为附录,好在这坑现在基本填上了,预计年底写完;(3)由于一些机缘巧合决定把原本想尘封的硕士essay增加新论点改成一个正经paper,对,就是六月这个;(4)还有一篇被预订的,已经排进了明年的改论文日程里。这些都是正在写或已经写好的东西,多数也不是新坑,我已经不开和博论无关的新坑了。写作量还是不少。但我对每一篇的质量都是有信心的,不值得写的东西我不会写,不值得提出的论点我也不会提出。


我的论文写作量已经如此之多,因此如读者所见,中文写作不会有太多时间,但凡有一点写作的精力,但凡有写下100 words的精力,我都得用在博论和这些文章上。可以看到为了省时间,今天我连插图都略去了,不然就别想两点前睡觉啦。因此我最感谢的永远是科学史图书馆一起编辑文章的小伙伴们,这个公众号并不属于我,是我们所有人努力的结晶。


导师很清楚我是多动类型,给我写推荐信还说我 “remarkably multifacet“,当然了其实没少因为这个给我施压让我赶紧写博论。今年修改(1)的时候因为花费时间过长就各种被催,后来我的写作习惯慢慢建立起来,博论进度才变得稳定。但是催归催,导师对我这些文章都很喜欢,一直在陪着我修改,甚至比我还有兴致。


那么如何在这些任务的同时保证博论进度的稳定呢?我和导师最近决定开启一个挑战:我保证每两周交给导师2000 words的博论,然后见面讨论,一个学期(八周)交上8000-9000 words的一章,哪一周交不上来了就会被催命。在这些规定的博论写作之外,我可以再去填坑完成其他的文章,都是已完成的研究,所以也不用着急,一学期改完一篇的进度就很好。这学期最主要的是和同事合作的这篇,我们下个月就要首次报告了。这个挑战让我们都很开心,“It will be an exciting semester!” 导师在邮件里说。当然这也意味着为了保证写作进度,这几个月里我的博论将会以之前设计好框架的部分为主,我这学期要写的植物解剖学就是早已计划好的一节。博论中其余不确定性更大的部分,例如关于炼金术的几个大问题,我则会先收集资料,留到明年年初重点攻克。


准备好迎接挑战了吗?那就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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